译文
铜鼎香炉的烟缕像篆书般缭绕升腾。醉意沉沉之中,见庭院树荫转了正午,那人在画堂里好寂静。芳草无涯不知王孙何处留踪影?只有暮春的杨花柳絮撒满小径。春光渐去将我从枕上朦朦惊醒。帘外是凋残的落红,春色已熟透,终日百无聊赖,总借酒消愁弄得倦怠如病。满头如云的鬓发乱纷纷,想梳理却无心修整。
江南旧事休再重新反省。踏遍天涯寻访他的消息,离群的孤雁难以托请。靠着栏杆久久眺望,明月映满西楼,他的归期是否依旧不定?又恐怕像银瓶沉落金井。昏暗了银座的烛灯,也不见骏马嘶叫着归来,教人枉然在月下伫立得消失了梧桐树影。还有谁陪伴我,对着鸾镜画眉描容?
注释
贺新郎:词牌名。又名《金缕曲》、《乳燕飞》、《貂裘换酒》。双调一百一十六字,前后片各六仄韵。
篆(zhuàn)缕:指香烟袅袅上升,如篆字和线。金鼎:香炉。
画堂:泛指华丽的堂舍。
王孙:泛指男子。
糁(sǎn):飘散。
玉枕:玉制或玉饰的枕头。亦用作瓷枕、石枕的美称。
腾腾:蒙胧、迷糊的样子。
镇:整日,久。
殢(tì)酒:困于酒。厌厌:形容病态。
忺(xiàn):高兴。
重省:重提。
倩(qìng):请,央求。
瓶沉金井:指彻底断绝,希望破灭。金井,饰有雕栏的井。
嘶骑:嘶叫的马。
鸾(luán)镜:妆镜。传说罽宾王获一鸾鸟,三年不鸣,听说只有见了同类才鸣,就悬一镜子让他照,鸾见影,悲鸣冲天,一奋而死。▲
此词开篇写道,铜炉里的香烟,缭绕上升,盘旋似篆文,这时候已经消散;庭院里树木的阴影转过了正午所在位置,也就是刘禹锡《池亭》诗所写的“日午树阴正”,而稍稍往东偏斜了。这几句描绘的是深锁闺房“醉沉沉”的人之所见、所感。开头三句已充分刻画了“画堂人静”。因为如果不是这样宁静,人不会对炉中升起的香烟那么注视,看出它升起后的形态变化以至于散灭;对庭中树木阴影的“转午”,也不会感觉得出来。身在如此的环境中,她想着什么,才透出一些消息:“芳草王孙知何处?”这里是用“王孙游兮不归,春草生兮萋萋”(《楚辞·招隐士》)的句意,表明“她”是在怀念远人。“惟有杨花糁径”点明此时是杨花飘飞的暮春天气。她的情,如山涧小溪,水流缓慢,与那静悄悄的环境,很是和谐。不过从“杨花糁径”看,这春光已是“二分尘土,一分流水”(苏轼《水龙吟·次韵章质夫杨花词》)了。“惟有”二字又表明路上只有杨花,并无他所盼望的归人。她的愁绪从中轻轻地流漾出来了。
“渐玉枕、腾腾春醒”。从方才的“醉沉沉”而仍有所感觉来看,她依依而睡并不久。“腾腾春醒”这句话说的是醒后懒散的情态,与“醉沉沉”上下照应。彼时即有“芳草王孙知何处”之感,现在梦破春醒,这种感觉岂不更深?感情的潮水将在她的心里掀起更大波澜,也许还是“醉沉沉”的好。“帘外残红春已透”,加上前面的“杨花糁径”,为什么接连不断地重复春天的归去呢?春老花残,闺中人敏锐地感觉自己的青春将逝,红颜将老。从这些看似写景的反复描述中,可以看出正渗透着人的感情。“情景名为二,而实不可离。神于诗者,妙合无垠。巧者则有情中景,景中情”(王夫之《姜斋诗话》)。这几句的“景中情”完全达到了“妙合无垠”的地步。
“镇无聊、殢酒厌厌病”。前面的景物描绘无不寓有一个“情”字,到此句便写出女主人公残春时节的心情。这句词中的“镇”作“长”的解。这句话说的是长日情思无聊,故缠绵于酒,借以消愁。刘过《贺新郎》词曰:“人道愁来须殢酒”,就是这种状态了。结果是愁未能消,反而因酒致病,精神不振。“云鬓乱,未忺整”,说的是没有好心情去梳理零乱的鬓发。这其中有一个原因是,更有“岂无膏沐,谁适为容”(《诗经·卫风·伯兮》)之意。因“无聊”而“殢酒”,因酒而“厌厌病”,因病而懒妆流,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春去而人不归引起。词写到这里,已由外部描写隐约透露出人物的内心。
下阕,则完全转入女主人公自我抒情了。“江南旧事休重省”,这句劈空而来,一下启开了女主公人的心扉。那“江南旧事”,也许是一段令人难忘的温馨岁月吧,此时却是“休重省”了。是真的不愿“重省”么,还是“省”也无用,故作决绝语呢?正是这一个“休”字蕴含着说不尽的情意。接着她直率地道出了底蕴:“遍天涯、寻消问息,断鸿难倩”,说的是到处探听而信音杳然。“月满西楼凭阑久”,说的是她悄悄登上西楼,独自望着银白的月光洒满大地,痴痴地想着。“依旧归期未定”,是说他现在大概正想着回来,只是日子还没有确定,所以鸿雁没有传来书信吧。
这只是她的想象,情况是否如此,并不十分清楚。这样她又陷入了揣想中:“又只恐瓶沉金井”。白居易《井底引银瓶》诗有云:“井底引银瓶,银瓶欲上丝绳绝;石上磨玉簪,玉簪欲成中央折。瓶沉簪折知奈何,似妾今朝与君别。”此词根据白诗以“绳断瓶沉”作比,慨叹爱情破裂已无法弥合。“又”字意味深长,它恰与上句联系着。她本来是希望他能回来,只是“归期未定”;转而再想,愈感到没有把握,故有此“又”字。读之令人感到万转千回,心潮翻腾,柔肠寸断。
“嘶骑不来银烛暗,枉教人立尽梧桐影”。从“篆缕销金鼎”到“庭阴转午”,到“月满西楼”,到“银烛暗”,时间的脚步在静寂中前进着。她沉醉,入梦,醒来,倚阑望月,最后寄希望于万一,盼着听到马嘶声,所思念的人也许会骑着马归来吧。但直到“银烛暗”了,月落了,“梧桐影”尽了,她一直在痴痴地望着,听着,仍不见人归。这里直引吕岩《梧桐影》词“教人立尽梧桐影”,而添一“枉”字领起,语更痛切。“谁伴我,对鸾镜”,这是发自肺腑的痛切心声。“鸾镜”,是用来梳妆的。昔日鸾镜前,人影双双,也许还有过张敞画眉那样的风流韵事,然而此时独对鸾镜,着实令人柔肠寸断。这位女主人公自始至终,没有一言一语埋怨对方,直到最后,也只是婉转倾诉,连一点愠怒的情绪都没有。和婉淳雅,在思归的形象中,独树一帜。▲
这首词具体创作年代已不详。这是一首闺情词,可能是作者为表达对所识思妇的同情而作的一首词。
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。
宫之奇谏曰:“虢,虞之表也。虢亡,虞必从之。晋不可启,寇不可翫。一之谓甚,其可再乎?谚所谓‘辅车相依,唇亡齿寒’者,其虞、虢之谓也。”
公曰:“晋,吾宗也,岂害我哉?”
对曰:“大伯、虞仲,大王之昭也 。大伯不从,是以不嗣。虢仲、虢叔,王季之穆也,为文王卿士,勋在王室,藏于盟府。将虢是灭,何爱于虞!且虞能亲于桓、庄乎?其爱之也,桓、庄之族何罪?而以为戮,不唯逼乎?亲以宠逼,犹尚害之,况以国乎?”
公曰:“吾享祀丰絜,神必据我。”
对曰:“臣闻之,鬼神非人实亲,惟德是依。故《周书》曰:‘皇天无亲,惟德是辅。’又曰:‘黍稷非馨,明德惟馨。’又曰:‘民不易物,惟德繄物。’如是,则非德,民不和,神不享矣。神所冯依,将在德矣。若晋取虞,而明德以荐馨香,神其吐之乎?”
弗听,许晋使。
宫之奇以其族行,曰:“虞不腊矣。在此行也,晋不更举矣。”
八月甲午,晋侯围上阳,问于卜偃曰:“吾其济乎?”
对曰:“克之。”
公曰:“何时?”
对曰:“童谣曰:‘丙之晨,龙尾伏辰,均服振振,取虢之旂。鹑之贲贲,天策炖炖,火中成军,虢公其奔。’其九月、十月之交乎!丙子旦,日在尾,月在策,鹑火中,必是时也。”
冬,十二月丙子朔,晋灭虢,虢公丑奔京师。师还,馆于虞,遂袭虞,灭之,执虞公.及其大夫井伯,从媵秦穆姬。而修虞祀,且归其职贡于王,故书曰:“晋人执虞公。”罪虞公,言易也。
灵、博之山,有象祠焉。其下诸苗夷之居者,咸神而祠之。宣慰安君,因诸苗夷之请,新其祠屋,而请记于予。予曰:“毁之乎,其新之也?”曰:“新之。”“新之也,何居乎?”曰:“斯祠之肇也,盖莫知其原。然吾诸蛮夷之居是者,自吾父、吾祖溯曾高而上,皆尊奉而禋祀焉,举而不敢废也。”予曰:“胡然乎?有鼻之祀,唐之人盖尝毁之。象之道,以为子则不孝,以为弟则傲。斥于唐,而犹存于今;坏于有鼻,而犹盛于兹土也,胡然乎?”
我知之矣:君子之爱若人也,推及于其屋之乌,而况于圣人之弟乎哉?然则祀者为舜,非为象也。意象之死,其在干羽既格之后乎?不然,古之骜桀者岂少哉?而象之祠独延于世,吾于是盖有以见舜德之至,入人之深,而流泽之远且久也。
象之不仁,盖其始焉耳,又乌知其终之不见化于舜也?《书》不云乎:“克谐以孝,烝烝乂,不格奸。” 瞽瞍亦允若,则已化而为慈父。象犹不弟,不可以为谐。进治于善,则不至于恶;不抵于奸,则必入于善。信乎,象盖已化于舜矣!《孟子》曰:“天子使吏治其国,象不得以有为也。”斯盖舜爱象之深而虑之详,所以扶持辅导之者之周也。不然,周公之圣,而管、蔡不免焉。斯可以见象之既化于舜,故能任贤使能而安于其位,泽加于其民,既死而人怀之也。诸侯之卿,命于天子,盖《周官》之制,其殆仿于舜之封象欤?
吾于是盖有以信人性之善,天下无不可化之人也。然则唐人之毁之也,据象之始也;今之诸夷之奉之也,承象之终也。斯义也,吾将以表于世,使知人之不善,虽若象焉,犹可以改;而君子之修德,及其至也,虽若象之不仁,而犹可以化之也。”